第一百零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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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透過茂密蓊郁的寬大的懸鈴木葉子，灑下斑駁光影，樹蔭遮住了陽光也擋住了風，即使在陰涼處，雲間依舊汗涔涔的。剛才他跑得激烈，還未將氣喘勻的樣子，襯衫上胸口處滲出點點的汗漬。望舒看見了，卻只作看不見，將眼睛看向別處。
稍許，望舒說，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雲間不忍讓她離去，卻又沒有挽留的理由，他的那篇文章解除不了望舒心中的介蒂，她不恨，便是最好的了。可不恨也有不恨的失落，大概是再也不在意，才會不恨，如此，雲間自嘆自己已是一個路人。
可望舒並未忘掉那篇文章，在滿世界對她口誅筆伐的時候，那篇文章成了她對早已失望的人情世故有了茍延殘喘的一點希望，盡管現在看來，這似乎又是有意為之。
雲間不敢再強求什麽，他怕自己的心急嚇著了她，望舒今天與他說了這許多話，他已心滿意足，不論她言辭有多譏諷，語調有多冷漠，她只要說，他便願意聽，無論她說什麽，都是攀條摘香花，言是歡氣息。
雲間問：“望舒，我還能再見你嗎？”
望舒沒有回應，朝他淺淺一笑，便轉身離去。
雲間的腳突然像被釘住了一般，邁不開腳步，也無力去追。他突然想起九年前一個大年三十的下午，他們在街上偶遇，最後望舒帶著妹妹跟著喬叔走了，他們一左一右走向兩個方向時，那無聲的回眸與相視。這個畫面多年來總是出現在他的夢境裏，夢每次都相同，就像一直在重覆播放一段不變的影片，即使白天沒有想她，這夢也會不經意間跳了出來，擾亂了一下他的心緒。
他看了太多太多望舒離去的背影，她的背影有時歡樂，有時感傷，有時悲痛不可視，每次的離別他都不忘，深深地記著。
雲間正這樣想著，望舒猛地一回頭，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。望舒垂眼，旋即又擡眼看著他，問：“你與你父親的關系如何？”
雲間一楞，對這個問題始料未及。望舒問的突然，他一時還想不出究竟，只是又不願對望舒說場面話，便老實說道：“我和父親……同在一個屋檐下，卻常常幾日不見，父子關系很是淡漠……”說完又苦澀地笑笑，“我做記者這件事，他至今都未原諒我。”
望舒看著他，認真的神色，“如若有一天，你父親做了你所不恥的事，你會否大義滅親，寫文章來披露他？”
雲間又一怔。他雖不知望舒為何要有此一問，卻也明白她絕不會無端端說這樣沈重的話。他知曉過去發生的一切，明白陸家曾對不起曹家，自己也曾讓望舒累累傷痕，可“大義滅親”這樣悲壯的字眼，雲間還是消受不起。他可與父親對立，卻做不到公然披露父親，讓父親成為人民公敵。雲間喉嚨噎得緊，他輕輕地搖搖頭，說：“不，他畢竟是我的父親。”
望舒聽罷，笑笑，“我回了。”
望舒走了，雲間看著她走向不遠處停著的汽車邊，腳步頓了頓，隨後義無所顧地上了車，不再回頭。車緩緩駛走，徒留這邊一望無際的空洞。
路上出現了十弦的身影，他正向著雲間的方向跑來，跑至雲間身邊，看看他，又望望遠處，問道：“你就這樣束手待命麽？”說完嗤笑雲間，“又讓她走了，還虧得我為你牽了線！”雲間哭笑不得，“我正要問你是否又多管閑事，不過，你這個閑事倒是管對了。”
十弦取笑他，“你若有我一半的本事就好了，怎可以讓她又這樣走掉？” 雲間冷哼一聲，說：“你本事大，怎地直到現在還是光桿司令？”十弦怒目圓睜，“我是嫌女人麻煩！世上最麻煩不過女人，關系稍近些便不再嬌羞，且索求愈來愈多，還要非我不嫁。呃，對此我都躲之不及。”
雲間聽他這番玩世不恭之言辭，覺得好笑，便問他，“那你為何又要為我與望舒牽線？”十弦想了想，說：“望舒不同，她不麻煩。”雲間便一語擊中他的心思，“依我看，還有一人也不麻煩。”十弦便問是誰，雲間說：“若谷。”十弦聽了，臉上居然呈現出了嬌羞之色，說：“莫談我事，莫談我事。”
雲間也不再與他拉扯，便說：“回吧。”
回報社的路上，十弦依舊遺憾，直說陸雲間矯情，為何不能將過往之事好好與望舒解釋？雲間說：“不是不解釋，而是無須解釋。我家與曹家的恩怨望舒想必早知道了，縱使解釋了又如何？十弦，你可知我父親在川沙開了一間織造廠的事麽？”
十弦說：“我曉得這件事，可這與解釋又有何關？”雲間長籲一聲，“你不明白，或許我們兩家的恩怨依舊完不了。望舒剛才問我，若是我父親做了不恥之事，我會否大義滅親？我當時並未領會她問話的含義，此刻卻突然明白了。她實則是在問我，若我父親與她針鋒相對時，我是否還能如今天一般護著她？”
十弦急急地問：“那你如何回答的？”
雲間低頭不語，十弦再次追問，他才說：“我說，父親終歸是父親。”
十弦一聽就急了，直罵雲間蠢，“這樣兩難的問題，大可不必立刻回應，你真是傻到極致！你這些年殫精竭慮，只為能與望舒再次相聚，如今卻依然這樣畏首畏尾，像個逃兵！”
“可我的確做不到大義滅親，我又怎能給望舒一個空的承諾？”雲間為自己辯解道：“誰都可以去抨擊和咒罵我的父親，唯獨我不行，即使《申報》的同仁們齊刷刷寫文章對他誅伐，我也不行！十弦，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，父親都會護犢，都會與我站在一起，而我，也必須這樣做。”
十弦聽了，也深知雲間說的並不錯，換作他也萬萬不會那般意氣用事，便皺皺眉頭，擺擺手道：“好了好了！我不理解你，還有誰理解你？說得像是我不忠不孝似的。”雲間安撫他，“我卻也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十弦突然別有愁緒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。雲間想使氣氛輕松些，便說：“見你為我這麽愁，自己的事卻不上心。”
十弦苦笑：“在這動亂的年代，越是真摯的感情越不得成全。我還是遠離這紛擾罷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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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許，望舒說，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雲間不忍讓她離去，卻又沒有挽留的理由，他的那篇文章解除不了望舒心中的介蒂，她不恨，便是最好的了。可不恨也有不恨的失落，大概是再也不在意，才會不恨，如此，雲間自嘆自己已是一個路人。
可望舒並未忘掉那篇文章，在滿世界對她口誅筆伐的時候，那篇文章成了她對早已失望的人情世故有了茍延殘喘的一點希望，盡管現在看來，這似乎又是有意為之。
雲間不敢再強求什麽，他怕自己的心急嚇著了她，望舒今天與他說了這許多話，他已心滿意足，不論她言辭有多譏諷，語調有多冷漠，她只要說，他便願意聽，無論她說什麽，都是攀條摘香花，言是歡氣息。
雲間問：“望舒，我還能再見你嗎？”
望舒沒有回應，朝他淺淺一笑，便轉身離去。
雲間的腳突然像被釘住了一般，邁不開腳步，也無力去追。他突然想起九年前一個大年三十的下午，他們在街上偶遇，最後望舒帶著妹妹跟著喬叔走了，他們一左一右走向兩個方向時，那無聲的回眸與相視。這個畫面多年來總是出現在他的夢境裏，夢每次都相同，就像一直在重覆播放一段不變的影片，即使白天沒有想她，這夢也會不經意間跳了出來，擾亂了一下他的心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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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間一楞，對這個問題始料未及。望舒問的突然，他一時還想不出究竟，只是又不願對望舒說場面話，便老實說道：“我和父親……同在一個屋檐下，卻常常幾日不見，父子關系很是淡漠……”說完又苦澀地笑笑，“我做記者這件事，他至今都未原諒我。”
望舒看著他，認真的神色，“如若有一天，你父親做了你所不恥的事，你會否大義滅親，寫文章來披露他？”
雲間又一怔。他雖不知望舒為何要有此一問，卻也明白她絕不會無端端說這樣沈重的話。他知曉過去發生的一切，明白陸家曾對不起曹家，自己也曾讓望舒累累傷痕，可“大義滅親”這樣悲壯的字眼，雲間還是消受不起。他可與父親對立，卻做不到公然披露父親，讓父親成為人民公敵。雲間喉嚨噎得緊，他輕輕地搖搖頭，說：“不，他畢竟是我的父親。”
望舒聽罷，笑笑，“我回了。”
望舒走了，雲間看著她走向不遠處停著的汽車邊，腳步頓了頓，隨後義無所顧地上了車，不再回頭。車緩緩駛走，徒留這邊一望無際的空洞。
路上出現了十弦的身影，他正向著雲間的方向跑來，跑至雲間身邊，看看他，又望望遠處，問道：“你就這樣束手待命麽？”說完嗤笑雲間，“又讓她走了，還虧得我為你牽了線！”雲間哭笑不得，“我正要問你是否又多管閑事，不過，你這個閑事倒是管對了。”
十弦取笑他，“你若有我一半的本事就好了，怎可以讓她又這樣走掉？” 雲間冷哼一聲，說：“你本事大，怎地直到現在還是光桿司令？”十弦怒目圓睜，“我是嫌女人麻煩！世上最麻煩不過女人，關系稍近些便不再嬌羞，且索求愈來愈多，還要非我不嫁。呃，對此我都躲之不及。”
雲間聽他這番玩世不恭之言辭，覺得好笑，便問他，“那你為何又要為我與望舒牽線？”十弦想了想，說：“望舒不同，她不麻煩。”雲間便一語擊中他的心思，“依我看，還有一人也不麻煩。”十弦便問是誰，雲間說：“若谷。”十弦聽了，臉上居然呈現出了嬌羞之色，說：“莫談我事，莫談我事。”
雲間也不再與他拉扯，便說：“回吧。”
回報社的路上，十弦依舊遺憾，直說陸雲間矯情，為何不能將過往之事好好與望舒解釋？雲間說：“不是不解釋，而是無須解釋。我家與曹家的恩怨望舒想必早知道了，縱使解釋了又如何？十弦，你可知我父親在川沙開了一間織造廠的事麽？”
十弦說：“我曉得這件事，可這與解釋又有何關？”雲間長籲一聲，“你不明白，或許我們兩家的恩怨依舊完不了。望舒剛才問我，若是我父親做了不恥之事，我會否大義滅親？我當時並未領會她問話的含義，此刻卻突然明白了。她實則是在問我，若我父親與她針鋒相對時，我是否還能如今天一般護著她？”
十弦急急地問：“那你如何回答的？”
雲間低頭不語，十弦再次追問，他才說：“我說，父親終歸是父親。”
十弦一聽就急了，直罵雲間蠢，“這樣兩難的問題，大可不必立刻回應，你真是傻到極致！你這些年殫精竭慮，只為能與望舒再次相聚，如今卻依然這樣畏首畏尾，像個逃兵！”
“可我的確做不到大義滅親，我又怎能給望舒一個空的承諾？”雲間為自己辯解道：“誰都可以去抨擊和咒罵我的父親，唯獨我不行，即使《申報》的同仁們齊刷刷寫文章對他誅伐，我也不行！十弦，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，父親都會護犢，都會與我站在一起，而我，也必須這樣做。”
十弦聽了，也深知雲間說的並不錯，換作他也萬萬不會那般意氣用事，便皺皺眉頭，擺擺手道：“好了好了！我不理解你，還有誰理解你？說得像是我不忠不孝似的。”雲間安撫他，“我卻也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十弦突然別有愁緒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。雲間想使氣氛輕松些，便說：“見你為我這麽愁，自己的事卻不上心。”
十弦苦笑：“在這動亂的年代，越是真摯的感情越不得成全。我還是遠離這紛擾罷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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